前段時間,博主“尤利烏斯·Alter”一則與青少年游戲防沉迷相關的信息,在微博上引起了熱烈討論。
諸多主流媒體也紛紛對此項業務進行了報道。
不少網友深感大快人心,紛紛表示“虐”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未成年人正是眾心所向,當然也有人為“戒網癮”手段和思想的進步感到欣慰。
2016年,教育部職業教育與成人教育司發布《關于做好2017年高等職業學校擬招生專業申報工作的通知》,里面公布了“電子競技運動與管理”專業。接下來的幾年,電競教育機構如雨后春筍一般出現,在媒體領域頻頻刷存在感。
隨之而來的,是這個看上去有一點點離奇,但實際上已經有不少家長和孩子已經嘗試過的“戒網癮”服務。
這項業務會給家長和孩子帶來它們想要的效果嗎?帶著這個問題,我們采訪到了一些經營此類業務的電競教育機構,以及尋求勸退服務幫助的家長。
1
侯先生是一位電競教育機構的負責人,此前也接受了共青團中央有關“電競勸退業務”的采訪。在向我們回憶起這項突然火爆的業務時,他表示原本招生進行電競集訓目的并不是勸退,而是為挖掘更多電競選手。
有趣的是,選拔電競選手這個目標收效甚微,但在勸退青少年這個領域上,卻產生了非常不錯的效果。
在侯先生的機構內,每年能招收100多位有著職業夢想的青少年,最后走上職業選手道路的僅有5%不到,勸退率可想而知。久而久之,職業選手培訓機構變成了絕佳的電競勸退班。
目前他所在的電競教育機構以手游電競為主,也進行部分端游培訓,招收學生年齡在12到23歲之間。按照侯先生的說法,這些要求完全取決于市場需求。
“我們的體驗業務生活安排比較規律,基本上是按照電競職業戰隊的作息來算的。”侯先生簡單介紹了他們業務主體。
大部分正規電競教育機構都有著較為嚴格的訓練時間安排,通常朝九晚五,每天都有室外拓展訓練。在拓展訓練之后,參加訓練的青少年們將進行6-8個小時的游戲訓練,聽起來勞逸結合,還算科學。
實際上,電競機構承諾的這種所謂正規“軍事化管理”,正是勸退大部分人的根本因素。
比如從2018年起,《英雄聯盟》職業聯賽頂級俱樂部RNG每年都會舉辦一項名為“RNG電競體驗營”的活動,在玩家社區中有口皆碑。RNG舉辦該活動原本目的是讓跟多玩家認識到“電競不等于游戲”這個概念,沒想到卻成為了人們口中的“戒網癮體驗營”。
這是一個完全公益性質的免費活動,所有費用皆有俱樂部及贊助商承擔。
官方從來自全國各地報名的玩家中挑選出幾十名,讓他們在線下集合,進行組隊開始為期7-15天的訓練。
每個分組的隊伍會專門配置領隊、教練,甚至還有心理咨詢導師,一切完全是按照職業戰隊的標準來進行的。當然對參與者的訓練要求也同樣職業化。
在如此高的配置下,參與活動的大部分人似乎并沒有如預想中那樣開始一段傳奇的故事,相反,他們被各種曾經想象不到的情況絆住。
有人埋怨隊友水平不夠,有人則直接不顧一人退則全隊棄權的活動規則,堅持要求退賽。也有人為隊伍在訓練比拼中的連敗而心態爆炸。當然作為對比,也不乏各方面表現優秀的選手,或是氛圍非常好的團隊。
2018年體驗營初次活動,就給前去體驗的玩家乃至屏幕前的關注者們上了一課
每一個隊伍的磨合,背后都有著巨大的阻力,這種阻力不僅僅來自游戲水平,還來自隊伍中每個人的脾氣、溝通能力、耐心等等各種你可能根本想不到的點點滴滴。
整個訓練營計劃將電競職業所要經受的多種問題及矛盾都展現了出來,即便是旁觀者隔著屏幕也能感受到參加活動者的焦慮和無奈。
這場活動受到了廣泛關注,2018年第一期活動期間新華社也一度跟蹤報道,在玩家社區也相當有話題度。
隨后兩年里,活動一直在舉行。對此,RNG市場負責人弓先生向我們表示,“2020年本來還有一場活動,不過由于疫情暫時延后了,不過未來肯定是要繼續的。”
“RNG電競體驗營”歪打正著呈現出的效果,可能正是電競勸退業務想要達到的結果。但這件事情如果真的變成“故意為之”,其最后的效果反而會變得很難掌控。
2
勸退業務真的能達到家長們的預期目標嗎?
侯先生表示,他們在長時間的接觸中憑借共同的愛好常常與孩子建立不錯的關系,這有利于他們深入了解造成青少年沉迷游戲的原因。他們也會和家長積極溝通,甚至給家長教授電競和游戲相關知識,架起雙方理解和信任的橋梁,從而更好的解決問題。
幫助家長解決孩子沉迷游戲的問題,但這并不適用于所有情況。
職業戰隊體驗服務的根本,是讓青少年快速認清現實,同時讓家長理解孩子為什么要追求這個理想。但能不能“勸退”,這就要看雙方的覺悟了。
侯先生和我們講述了一個他經歷過的典型案例。機構曾接收一位21歲大齡學員,家庭殷實、父母身居高職,家教頗嚴。孩子小時候學習成績名列前茅,但接觸游戲后便一發不可收拾,直至退學。
父母想過很多辦法勸說他,也用過不少較為過激的手段,但都不起作用。更麻煩的是,孩子在父母面前表現得十分聽話,可經常悄悄玩游戲玩到昏天黑地。
在孩子甚至因此嘗試離家出走后,父母最終選擇了極端方法——某一天夜晚,他們將還在睡熟中的孩子帶走,送進了“戒網癮”學校。
可沒過多久,這位學員以優異的表現提前離開了學校,回歸正常生活的他不但沒有真的戒除網癮,還徹底喪失了對父母的信任。當父母找上侯先生時,所有人不得不一起去網吧,“上門”向他解釋來意并勸說他接受電競教育機構的訓練。
侯先生說這位年輕人在學校訓練期間,常常是禮貌待人,彬彬有禮,然而一碰游戲就會變得無比狂躁,形如兩人,“你很難不感受到他的壓抑”。
和在“戒網癮”學校的情況類似,他完美結束了集訓,但侯先生只能如實向家長坦白,面對這種情況誰也不能保證他們的工作是否真的起到效果。
“很多家長給我打電話都希望能短期就讓孩子放下游戲回到正常學習生活中去。”侯先生向我們透露。“一個孩子成型需要十幾年,他的各種問題可能來自生活環境,來自過去經歷,更可能來自家庭。家長把他們十幾年都沒有解決的難題打包給別人希望能解決,這顯然是很難做到的。關于這一點,正規電競教育機構都會如實向前來咨詢的家長反映,讓他們考慮清楚。可很多人還是希望我們能短時間解決麻煩。”
“這種想法其實就是豫章書院這類地方存在的土壤。”侯先生感嘆。“那些所謂的書院,包裝出一個所謂‘網癮’的概念,然后將這個概念兜售給不了解情況的父母,讓他們相信孩子所有的錯誤都來自于這個‘網癮’。然后這類學校就投其所好,用極端的手段對待孩子,讓他們呈現出一個表面上的效果”。
“父母們看到有效果,無論是什么樣的效果,大多都會感覺自己做了正確的,至少是有效果的選擇。”
“可這邏輯說不通,外人能操作的范圍非常有限,最終結果還是取決于家長和孩子自己的覺悟。”
3
讓這項勸退業務為公眾所知后,微博博主“尤利烏斯·Alter”的收到了了許多家長的私信,都是為了自己家孩子的“網癮”。
在這位博主的幫助下,我們和一些家長也進行了交流,了解了一部分“網癮”案例的情況:
孩子們的年齡層從小學到初高中階段都有,幾乎所有人沉迷的對象都是手游。“網癮”的具體表現說來也很常見,夜里不睡覺、學習成績下滑……還有不得已退學的極端案例。
值得慶幸的是,在我們溝通的這些家長當中,即便有少數人產生將孩子送去“戒網癮”學校這樣的念頭,也并沒有付諸實踐。
而來向“尤利烏斯·Alter”求助,他們一方面希望借助外力讓青少年認識到自身的處境,另一方面也想看看他們的孩子到底有沒有走向職業賽場的天賦。
有的孩子會意識到自己沒有。
去年騰訊的“成長守護平臺”開展過一個活動,邀請一些青少年玩家前去KPL職業聯賽俱樂部進行線下參觀。活動為期3天,不收取任何費用,官方還鼓勵玩家帶父母一道前來。
小郭正是被選中的幸運兒之一,他報名這個活動是為了見到明星選手夢淚。起初,父母非常反對小郭參加活動,“受游戲公司邀請前往電競俱樂部與喜歡的電競選手見面”聽起來完全是在助長孩子沉迷游戲的“惡習”。
小郭無奈地將父母電話告訴成長守護平臺的員工,事情之后倒是出現了轉機。接到了官方的電話后,小郭的父親表示愿意陪兒子一起前往位于太倉的AG超玩會俱樂部基地參觀。遺憾的是,最后時刻父親因為工作不能前往,陪小郭一起去的是他的姐姐。
在活動中,小郭參觀了電競選手的生活,還如愿讓夢淚給他簽了名,兩人一起打了幾局游戲。但激動過后,他冷靜下來回想自己的所見所聞,對“電競”的認知有了完全不同的理解。
手游電競選手都有著不同程度的身體問題:其中最大的問題當屬眼睛。相比電腦屏幕,手機屏幕更小也容易造成選手近距離觀看屏幕,長期如此必然導致視力下降。同時,腱鞘囊腫和頸椎病也同樣與職業選手形影相隨。
即便夢淚這樣頂尖的明星選手,也不得不在直播間坦言自己因為熬夜導致心臟不適,告誡玩家不要過度沉迷游戲。
“我早意識到我不能成為職業選手,現在我更明白這種短暫的快樂代價很高。”小郭這樣說。現在上高一的他仍然會騰出時間玩游戲,不過早已不再癡迷了。
但并非所有的孩子都這么好“對付”。
樂樂(化名)正是一名因為弟弟沉迷游戲而煩惱的成年人。她告訴我們,在這件事上,無論家人如何勸說弟弟都無用,他似乎對自己的未來頗為有信心。百般無奈的樂樂在微博上看到這項業務,但她仍然不清楚自己怎樣說服弟弟前往電競教育機構接受此業務。
“他比你想象的聰明。我爸一個朋友玩游戲非常厲害,我們一直說讓他們一起玩玩看,看他有沒有游戲方面的天賦。但他(弟弟)死活不去,”樂樂說,“他心里清楚游戲只是個逃避現實的借口,但他不想讓這個借口消失。”
“我弟弟也知道自己沒資格成為職業選手,但他始終覺得自己能做個游戲主播,‘很多游戲主播還沒我厲害’。”樂樂說,自己并不懂這些行業,但她堅信做主播絕不是弟弟說的那么簡單。
可是說再多,弟弟仍然認為自己和父母什么都不懂,說多了抵觸情緒更多,溝通也更困難。
這并非是樂樂一家的遭遇,許多家長都面臨著同樣的問題。在家長并不太熟悉的領域,孩子們似乎掌握了這個話題的話語權,家長也講不出更好的道理讓他們回心轉意。
和我們交流的其中一位家長
除了來自家庭內部的壓力外,家長仍然需要面對同樣棘手的外在問題:
電競訓練營通常分為長訓和短訓,長訓一般有六個月,一般給專門放棄學業專門打職業的孩子準備。短訓則在寒暑假,適用于更多青少年。費用方面,一般機構的短訓價格一般在1.6萬至2萬不等。
哪怕只是想讓孩子“試試”,這樣的成本顯然也不算無足輕重。
4
去年《人民日報》報道稱,中國電競人才缺口達50萬,從業者僅僅只有5萬,如此大的缺口才催生了如此多的電競教育學院及電競教育機構。
成為電競選手從來都不是唯一出路,引導青少年了解電競其他崗位,也是許多電競機構的業務之一。
“單說工作難度的話,電競職業選手可以算高精尖工作了。我們通常也會對學員進行評估,然后告知他們適合什么相關專業。”侯先生告訴我們,電競教育機構早就在做這樣的引導了。
RNG市場負責人弓先生也表示,在訓練營進行的同時,他們在幫助玩家充分了解選手這項職業的同時,也盡可能的將玩家的目光向電競幕后工作崗位引導。
但對家長而言,在這個他們不熟悉的行業里,擺在它們面前的選擇并不明朗。
魚龍混雜的電競教育機構存在于網絡上,讓人眼花繚亂。誰家有口皆碑,大家并沒有了太多了解口碑的途經,容易踩雷。
“在搜索引擎上‘電競’字眼的詞條價格很高,能給自己做得起宣傳的機構并不多。”侯先生感慨道。
“‘戒網癮’學校一般通過中間人招生,憑借的是‘口口相傳’;設電競專業的傳統教育機構比我們這些新興機構更有宣傳優勢,他們名氣早已打出去了。這些機構有成熟的宣傳手段,但要論專業程度,當然是電競從業者來做比較專業啊。”
一般來說,職業電競體驗服務一般都會依據青少年一段時間的體驗,然后出具一個評估表,來告知家長和孩子他是否具備成為職業選手的能力。不過,即便是業內人士坐鎮的電競教育機構,也很難拿出一套有說服力的“能不能當職業選手”的書面標準。
看上去,至少在目前,“電競勸退業務”并不能成為一劑百試百靈的靈丹妙藥。在接受我們采訪的過程中,一位家長也自己反思過,自己究竟在這個“嘗試”的過程里,為孩子做了些什么。
解決因游戲而生的各種家庭問題,需要各種力量的積蓄和共同作用。以前,這個力量來自親屬、學校,接下來是游戲平臺、未成年人保護系統,現在又多出來了電競教育機構。但或許,沒有一個答案,適用于所有問題。
原創文章,作者:晴天,如若轉載,請注明出處:http://www.75amz.com/28136.html